「在成為軍事島嶼之前,我們是一座漁村小島;我們看天討海吃飯,漁獵農耕;釀一甕老酒,滋養我們的一生。」——老酒、女人與島嶼的一生,序馬祖列島篇

「在成為軍事島嶼之前,我們是一座漁村小島;我們看天討海吃飯,漁獵農耕;釀一甕老酒,滋養我們的一生。」——老酒、女人與島嶼的一生,序馬祖列島篇

在我們踏上島嶼之初,所閱讀關於馬祖列島的,不外乎是軍事據點、戰地工事、先是因軍需而後成名的馬祖高粱(與金門高粱的口感、風味不同);地理上,知道馬祖是「國之北疆」,但又不確定她究竟有多近、還是有多遠;而回看上世紀起本就動盪多舛的中華民國史,位於閩江口外的漁村小島,突然變成「保衛台澎」的軍事戰地。

看天吃飯、討海生活的馬祖人突然變成生活紀律嚴明,軍民一家的備戰狀態,等待一場從未轟轟烈烈發生的戰爭;原本好天氣隨時即可揚帆出海的馬祖人,因兩岸的緊張情勢,在某個時期,連海灘都成為禁地,不可踏足。

我們團隊想像中的馬祖,是安靜、是軍事化的、是陽剛的,直到我們真正踏上了馬祖列島,才改變我們單薄而粗淺的印象,發現其溫柔美好而豐沛。請讓我們細細數來,馬祖大大小小逾百座島嶼中,具有聚落規模的島嶼的名字:南竿、北竿、西莒、東莒、東引。

「來我們馬祖一定要喝酒的啊,看我們的地名就知道:從基隆出發搭臺馬輪,先到東引(飲)喝一杯,再來乾杯——南也乾(南竿)、北也乾(北竿),最後東倒(島)、西倒(島)就可以回台灣啦!」從機場接我們的陳桂芝很熱情地分享她的看法。「那要喝高粱嗎?」「買高粱回去送禮,但上來馬祖,就是要喝老酒啊,這幾天這麼冷,你們要多喝幾杯,暖暖。」

上島的第一餐,選在機場附近「依嬤的店」,老酒蒸黃魚、紅糟肉、紅糟炒飯、飯後的老酒一杯,便開啟我們認識馬祖的線索。

老酒,以蒸製的糯米,拌入紅麴米而成;加以經驗與時間,過濾得老酒,酒渣為紅糟。早在馬祖列島成為軍事島嶼、戰爭前線之前,位在閩江口的馬祖就承襲福州的傳統,在冬季製作老酒,且每個聚落、家家戶戶都各自釀製,又因為早期尚無自來水系統,每個聚落因為地形、受風潮濕度、以及聚落裡的水源不同,而釀製的老酒風味也不盡相同。「而且每一家的作法雖然大同,但也小異,這些小異也造成每一家的老酒喝起來,也不一樣。」為我們示範老酒製作的陳美香與我們分享。
 
每家製作老酒的方法大同,卻有許多小小的差異,比方說糯米蒸製的時間。
「以前的日子,是苦的,但是做老酒的時候,感覺特別幸福。」「可能是因為要有酒喝了吧?」陳美香與兒子在廚房裡答嘴。

已經當依嬤(阿嬤)的陳美香,每年冬天仍親自製作老酒,因她溫柔的牽絆是自己的母親,母親還是維持早前生活習慣:每天吃飯、飲一小杯老酒,而且這幾年只喝自己家做的酒——以前喝自己做的,現在喝女兒陳美香做給她的老酒。而今年,陳美香繼續製作老酒,而媳婦陳敏也決定向婆婆學習,讓家傳的滋味承傳,便繼續有好酒可飲。

婆婆陳美香今年冬天照例為母親製酒,而媳婦陳敏今年加入學習的行列。
 

製作老酒的步驟不算繁複,但需要一步一步來,洗米泡米一上午,蒸製之前需要悉心鋪好、並平均戳上氣孔。












 






製作老酒的步驟不算繁複,但需要一步一步來,洗米泡米一上午,蒸製之前需要悉心鋪好、並平均戳上氣孔。

「早年馬祖的女人真的要做很多事」東引的蔡沛原與我們分享,「傳統上男人負責出海——而且真的只有捕魚喔,捕完魚、船進港,他們就下船了,女人們要去船上把漁獲卸下來」,除了操持家事外,漁獲的提領、整理、清理、販售、料理、醃製等,這些全部都是女人們的工作。

島生誌這趟的旅程,很多媽媽也與我們分享,比方說陳瑞華在馬港還是主要對外聯繫港口時,在馬港街上開設小吃店,餵飽等船的人與搭了十幾個小時船的軍民;其後她也開設當時南竿第一家服飾店,是島上女人必訪之地,包括當時梅石裡的侍應生,休假時也會光顧,即便當時年代保守,陳瑞華從不以異樣眼光看待,「她們也是女生,也愛漂亮而已。」

游桂香在大軍駐島時賣冰,夏天時每天製冰、進貨補貨,就忙得腳不著地,但她的生命依然不斷前進,從護理人員到修復、守護廟宇的專業人員,都是與島嶼的牽絆與相互照顧。而幾十年前從台灣客家聚落渡海,遠嫁而來的馬祖媳婦李秀英,她在梅石加油站邊的山坳裡,蒔花弄草、闢菜畦、種果樹,製作客家粄,但更重要的是,她與馬祖女人無異,必定釀製老酒、做紅糟。我們到訪時,她剛與先生祭拜完祖先,依著馬祖人的習俗,一桌滿滿十道菜,紅糟雞與家釀老酒,已然是她心目中的標配。

李秀英家的紅糟雞(或稱酒糟雞),雖名為紅糟雞,但配料遠不只有紅糟,滿滿的還有金針花、木耳等家人喜歡的配料。


















李秀英家的紅糟雞(或稱酒糟雞),雖名為紅糟雞,但配料遠不只有紅糟,滿滿的還有金針花、木耳等家人喜歡的配料。

在馬祖,把土生土長的馬祖人稱之為「土」,而遠方從台灣本島或者其他地方而來的,稱之為「風」,風與土的相遇在自然界是偶然也會是必然,但物理上並不會產生變化;但在馬祖,風與土的相遇,是外來的刺激,也是本土的反思,產生的化學變化十分有趣:風會看見土的美好,且多數深深愛上,因為馬祖島嶼上的土,異常堅強、豐厚且充滿故事與溫柔的力量。

我們遇見因gap year而來換宿的台灣女孩,因為愛上離島的離島,而用自己的專長與喜好,為長者烹煮而留下來,而她從來也不是只有一個人,島上的土與之相伴,讓風落地,與土相依。

我們也看見因工作遠道而來的女孩,不因婚嫁而自主落籍馬祖,開一家咖啡館與物產店,她與馬祖女孩一起工作,或邀請更遠的法國而吹來的風作為客座主廚、也邀請隔壁聚落的馬祖廚師擔任主廚,為與她一樣曾旅居在島上的「外來者」,提供一個馬祖與台灣之間的過渡空間;意外地也打破早年因軍事管制而工作、家庭兩點一線的馬祖人習慣,進而提供一個工作與住家以外的「第三空間」。

汨汨的老酒,顏色每家不一,或是莓果紅、或是琥珀紅,但都每年、每年的釀製,滋養著島嶼:女人生產完坐月子的酒糟雞與老酒蒸飯,補冬時節的酒糟飯,女兒初潮來時的老酒煎蛋,小孩放學回家後快手煮碗老酒麵線,餐桌上為家人煮製的紅糟肉、紅糟魚、老酒蒸魚,為丈夫出海打漁前溫一壺老酒配話梅,世世代代、婚喪喜慶、觥籌交錯與日常餐飯之間,馬祖女人從未間斷製作老酒,且無論男女,日日食飲,代代傳承。

老酒準備下缸時,想要幫忙的小孫女。

老酒準備下缸時,想要幫忙的小孫女。

飲一杯島嶼佳釀,馬祖不再只是陽剛、軍事、沈默等待於前線的島嶼,馬祖列島之所以可以堅強、陽剛、可以守望台澎,馬祖女人在背後撐起的可不只是半邊天,她們堅毅、付出,生活永遠斜槓,但卻都有一顆溫暖的心,她們照顧家庭、照顧軍民、在聚落裡相互幫忙,姊妹間相互支挺;但她們也會隻身前往台灣本島求學、磨練,帶著新的眼光、歷練與專業,她們回到島嶼,讓自己的生命史與島嶼交會、互相織就。

一甕老酒,得紅糟一式,但卻滋味百千,料理豐儉由人,老酒杯裡倒影著島上女人的生命史,而個人的生命史又輝映著小島大歷史,千折百轉,滋味萬千。但終歸是馬祖老酒,溫暖、豐醇但又純粹,其中做酒的心,最是讓人心折,也最是醉人。

 

主辦單位|社團法人台灣島嶼文化共生協會
執行單位|吾然文化有限公司
企劃主編|張維眞
企劃撰文|孫維利、彭雅倫
攝影|定影影像工作室FIXER Photographic Studio
特別感謝|日光春和、懿家小酒館、西尾半島物產店、鹹味島合作社、依嬤的店、國利豆腐、中華電信會館、陳桂芝個人計程車行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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